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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云:

垂緌饮清露,流响出疏桐。

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

垂緌(ruí):古代官帽打结下垂的部分,蝉的头部有伸出的触须,形状好像下垂的冠缨。也指蝉的下巴上与帽带相似的细嘴。

饮清露:古人认为蝉生性高洁,栖高饮露,其实是刺吸植物的汁液。

藉(jiè):凭借、依赖。

在唐朝,有三首著名的咏蝉诗,被称为咏蝉三绝。一首是初唐虞世南的《蝉》;一首是同属初唐,骆宾王的《在狱咏蝉》;还有一首,则是晚唐李商隐的《蝉》。这三首诗,风格气度迥异,但都是托物言志,能够烛照出诗人的内心世界。在这三首咏蝉诗中,虞世南的《蝉》时间最早,立意最高,心态最好。

先看第一句:“垂緌饮清露。”緌是古代人系帽子的帽带,打一个结,垂在下巴下面。蝉的头上有下垂的触须,看起来就像是垂下的帽带一样,所以垂緌就代表蝉。这种用部分代指整体,或者用特征来代指全部的方法古人常用,这和用细腰来代指美女、用兜鍪来代指勇士是一个道理。垂緌就是蝉,那饮清露又是怎么回事呢?这其实是指蝉的生活习性。蝉靠吸树的汁液生活,古代人观察不细,还以为蝉是靠喝露水生活,所以才会说“垂緌饮清露”。这句诗如果直接翻译,就是蝉喝露水。问题是,它要表达的意思真就这么简单吗?当然不是。所谓垂緌,不仅仅是垂下来的帽缨帽带,它还可以代指达官贵人。因为古代老百姓裹头巾就可以,但是,一旦当了官,就要峨冠博带,所以世家大族又可以称为簪缨之族。而清露呢?不仅仅是露水,它还代表高洁的生活、高洁的志趣。

问题是,在中国的文化传统之中,达官贵人和清高可并不那么协调。春秋时期,齐国的隐士曹刿就曾经说:“肉食者鄙。”《红楼梦》里,清寒之士柳湘莲更是公然对贾宝玉说:“你们东府里除了那两个石狮子干净,只怕连猫儿狗儿都不干净。”在中国人的观念里,贵和清是两回事,垂緌和清露这两个形象往往并不相容。但是,虞世南不一样,他一句“垂緌饮清露”,一个既贵且清的形象马上就出来了,这样身份高贵而又内心清高的形象,是何等难能可贵呀。我们凭生活经验都知道,跟形象相比,蝉更吸引人的是声音。所以写完形象,虞世南紧接着要写声音了。怎么写呢?看第二句:“流响出疏桐。”所谓流响,是指像流水一样,长鸣不已的蝉鸣。而疏桐,则是枝叶疏落的梧桐。直译过来,无非是蝉鸣从梧桐树的枝叶之间传出。是不是只有这层意思?当然不是这么简单。梧桐在中国可不是一般的树,它自带高贵属性。《诗经·大雅·卷阿》中说:“凤凰鸣矣,于彼高岗;梧桐生矣,于彼朝阳。”《庄子·秋水》也说:“夫鹓雏发于南海,而飞于北海,非梧桐不止。”所谓鹓雏,也是凤凰一类的贵鸟。自古以来,梧桐跟凤凰才是标配。但是,在这首诗里,诗人却把蝉和梧桐放在了一起。他不让蝉在杨树、柳树上叫,偏要让它在梧桐树上叫,这本身就抬高了蝉的身份。这还不够,他不写“流响出梧桐”,偏要说“流响出疏桐”,一个“疏”字,不仅写出了秋天枝叶凋零的季节特性,而且还把蝉的身价进一步抬高了。为什么呀?因为在中国传统的审美情趣里,疏比密好,瘦比肥好,暗比明好。

林逋说“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暗香疏影,才能尽显梅花的含蓄与清高。这首诗也是一样。梧桐已经是高洁之树了,再加一个“疏”字,则尤其不同凡响。这还不够。在流响和疏桐之间,诗人还要再用一个“出”字。这“出”字又好在哪里呢?所谓出,就不是鸣、不是叫,它不带任何主观性,而是一种纯粹客观的效果。为什么要强调客观性呢?它的意思是说,蝉不是为任何人而鸣叫,但它的声音自然而然地穿透了梧桐树的枝枝叶叶,传到了人的耳朵里。这相当于什么?相当于张九龄的“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呀。草木不求美人而美人自来,因为气味芬芳。同样,蝉鸣不求人听而人自然听到,因为声音清亮。一只鸣蝉,只靠吸风饮露,却能发出如此的清越之音,这才叫高标逸韵,令人心折。把这两句诗放在一起看,“垂緌饮清露,流响出疏桐”,一个处身高洁,而又魅力非凡的形象已经跃然纸上。这是蝉吗?是蝉,但又不仅仅是蝉,它更是高贵君子。其实,对于君子,特别是对于身处高位的官员来说,只有饮得清露,或者说,只有立身清白,才能“流响出疏桐”,才能让人信服、让人传颂,这不是古今一致的道理吗?

“垂緌饮清露,流响出疏桐”,蝉的高洁形象已经树立起来。那接下来写什么呢?接下来就是进一步升华了:“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这两句诗是议论,但议论得非常自然。自然在哪里呢?它其实是直接衔接上一句的“流响出疏桐”。为什么蝉声能够穿过梧桐树?这不是因为有秋风暗相传送,而是因为它站在高高的梧桐树上,“居高声自远”了!这和前两句一样,仍然是一语双关。什么是秋风?所谓秋风,既是指自然界的长风,也可以指人世间的各种外在力量。《红楼梦》里,薛宝钗不是说过“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吗?但是,在虞世南笔下,蝉鸣不藉秋风送,正如那些立身高洁的君子,并不需要见风使舵,或者通关节、傍权势,照样能够声名远播,这是何等自信的精神,何等雍容的气度啊。“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一个“自”,一个“非”,一正一反相互对照,一个君子对人格力量的高度认可已经溢于言表。

这首咏蝉诗,其实也是虞世南的夫子自道。为什么?因为虞世南的人生,就可以用“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来形容。虞世南是唐太宗朝的重臣,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一。他能够进入凌烟阁,绝对是凭着自己过人的本事和德行。虞世南本来是南方人,陈朝灭亡后和哥哥虞世基进入长安,马上名重一时,时人把他们俩比成陆机、陆云。后来,虞世基成了隋炀帝的心腹,虞世南本来可以借助哥哥的力量平步青云,但是他闭门读书,坚决不沾哥哥的光。这已经很难能可贵了,更难得的是,到隋朝末年,江都之变爆发,隋炀帝被杀,虞世基也受牵连,被叛军抓了起来,要就地正法。文弱书生虞世南冲到法场,抱着哥哥号啕大哭,请求叛军让他替哥哥去死。所谓“时穷节乃见”,虞世南的这番义举在当时就传为美谈。

还有一件事。虞世南后来又被唐太宗网罗,成为秦府十八学士之一。唐太宗经常跟他谈论诗词学问。有一次,唐太宗写了一首宫体诗,要他唱和,这可是大臣难得的荣耀。没想到虞世南看了一眼说,陛下的诗虽然写得不错,但内容不正。俗话说上行下效,天下人若是知道陛下喜欢这类艳诗,都效法起来,那可不是国家的福气,所以我还是别唱和了。这样慷慨直言,就算是魏徵也不容易做到吧。虞世南还是唐朝初年的最强大脑。有一次,唐太宗想要在屏风上写《列女传》来警示后宫,一时没有找到文本。虞世南说,我记得,我来写吧。写完了,找出文本来一对照,居然一字不差。要知道,《列女传》既不是诗,也不是赋,它是人物传记,讲古代个妇女的事迹。能把这样的东西背下来,可见虞世南的记忆力有多强大。后来唐太宗出行,有人说应该带几本书路上看,唐太宗说,不用了,此行有虞世南跟随,他就是活动图书馆。

这还不够。虞世南还是唐朝初年著名的书法家之一,和欧阳询、褚遂良、薛稷并称“初唐四大家”。唐太宗不也喜欢书法吗?他曾经说,别看褚遂良写字好,他是要有好笔好纸才能写好,能随便拿一支秃笔就写出好字来,天下只有我和虞世南。虽然对自己的评价有自夸的嫌疑,但对虞世南,确实是由衷认可。把这些优点加到一起,唐太宗说虞世南有五绝。哪五绝呢?德行、忠直、博学、文辞、书翰。还说,如果所有大臣都像虞世南,天下没有治理不好的。能够被当朝皇帝如此看重,应该多少有点沾沾自喜吧?

虞世南有没有呢?当然是有的,这首咏物诗中的蝉,不像骆宾王的蝉那样“露重飞难进,风多响易沉”,也不像李商隐的蝉那样“本以高难饱,徒劳恨费声”,而是“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何等潇洒,又何等得意!它知道自己的力量,也知道自己的位置,更妙的是,它自信于自己的力量,也自安于自己的位置,所以,它才镇定自若、气定神闲。这真是一种可遇而不可求的境界。但是,说得意只是虞世南精神中的一面,另一面,无论仕途如何得意,虞世南都不比龙凤、不比鲲鹏,而是借小小的鸣蝉自喻,甘于“饮清露”的书生本色,这不也是一种难能可贵的高洁吗?

这样看来,仕途上也有喜悦,只不过这喜悦不来自权,也不来自钱,而是来自一份自信与自洽。我应该如此,我确实如此,我找到了我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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