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一梦，运河淘尽

公元年，那是一个春天。明媚的春季，美丽的人间。大运河之水，拍打着石砌护坡，溅起浪花朵朵。五千多艘船只组成庞大舰队，浩浩荡荡，一路南下。核心位置是一艘龙舟，高15米，长67米，上有四层楼，包括正殿、内殿、东西朝堂，皆饰以金玉，中间两层有房间，下层为内侍居处，实在是一座移动的水上宫殿。龙舟之外，余舟由诸王、公主、百官、僧尼、道士、番客乘之。沿河两岸的拉船纤夫达八万之众，轮流值班，昼夜兼程，数十万铁骑护驾跟随，连绵余里，蔚为壮观。

豪华的龙舟，不沉的龙舟，一意孤行的龙舟。隋炀帝于船头伫立，凝视。这是他第三次巡游江都，已没有太多的兴奋激动与年少轻狂，激情和烦躁已经离他而去，增添了一分沉稳和恬静。还记得当年观两岸垂柳，恰似美人的小蛮腰，急欲一概拥进怀抱，肆意表达眷春之情。忆起自己曾经意气风发地赋诗一首，题为《泛龙舟》：“舳舻千里泛归舟，言旋旧镇下扬州。借问扬州在何处？淮南江北海西头。”风好大，裹着润湿的水气，携着幽幽的清香，迎面扑来。隋炀帝心里“咯噔”一下，今朝再观河边垂柳，莫非它们还和那时一样，仍在寻找、酝酿着一个绮丽的梦？水面媚眼盈盈，在阳光的抚弄下，更加灵动，他微笑着对自己说：“别想太多，活着就好！”

隋炀帝在内殿里，来回踱步。他的精力充沛得惊人，他总在热衷于成就大业，很少有安静的时候。在位14年，他出外巡行不下10次。人在船中，最是难得清静时，可以暂时搁置许多事情，比如征战，讨伐，剿寇，都先靠边放一放。人在船上，船就是人。云淡淡，风倦倦，他闲着没事，就照照镜子，这一照不得了，勾起他骨子里的那种强烈的文青气质，一颗隐隐作痛的心，如潮水般澎湃。那些人、那些事，那些过往，刹那间似卷土重来，千回百转、浅唱低吟。所有的回忆，恍若昨日，渐行渐远。岁月太匆匆，轻叹流年，蓦然回首，看着镜中的容颜，心中有太多的感慨和无奈。这时他才深深体会，这世界上，走得最急的，总是最美的风景；痛得最深的，总是沧桑的心。人生的得与失，成与败，一切都是过眼云烟。折腾一生，你就会发现，到头来，你扑了个空，原来只是一场繁华旧梦。

隋炀帝从匣子里随手抽出一本册子，那是他自己的诗集，随便翻开，恰是那首《野望》：“寒鸦飞数点，流水绕孤村。斜阳欲落处，一望黯消魂。”他冷冷苦笑，有几个帝王能写出这样的诗？普天之下，哪个人的才能可以与寡人相媲美？英雄梦，帝王情，世间谁人懂？谁也不懂！隋炀帝没料到，提起才华横溢，谈到写诗作赋，就此时此刻此种心境，后人是如何表达的。豁达如苏东坡，直接喊出：“人生如梦，一樽还酻江月”。明代杨慎《临江仙》有诗句：“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山外有山，大地无言。

以后的事，谁也无法预料，不过，那一天那一刻，隋炀帝豁然开朗，觉得一切都风轻云淡。梦醒时分，绝不后悔，毕竟人在梦里，也可以创造奇迹。据一位美国宇航员回忆，他从外太空看地球表面，较易看出中国的万里长城和京杭大运河。这是中国古代两项最伟大的工程，誉满全球。隋炀帝曾经遣民众修长城，开运河。尤其是这条运河，它与隋炀帝的名字紧紧地系在一起。在当时科学技术水平不高的条件下，大运河纵贯南北水上交通，沟通海河、黄河、淮河、长江、钱塘江五大水系，可以想象隋朝人民为此必须付出怎样艰苦卓绝的劳动！

回首前尘往事，隋炀帝不禁自鸣得意，他庆幸自己没有白活，因为他懂得：理想需要自己去奋斗，走好自己的路，做自己想做的事。他坐在安乐椅上，摇摇晃晃，晃晃悠悠，无意间翻看到一千四百年后的一本史书，他仔细阅读隋朝部分，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拍打着自己的脑门，叩问自己：“难道天下人都被蒙蔽了？说什么寡人开运河，是为赏琼花！扬州城因运河而生，成为繁华胜地，唐代杜牧写‘十年一觉扬州梦’，那都是以后的事。的确，寡人可以乘龙舟北达涿郡，南抵江都。但大运河除了寡人的龙舟和各类官船可以畅通无阻之外，艚粮盐运和商贾货物贸易，亦当大得其便。大业七年寡人亲率大兵东征高丽，大运河盖其漕运兵粮之必需。这些事，后人为何不见？寡人开运河，是为促进南北交融，江山一统，它是中华版图上乃至历史中的血脉、气脉、命脉。它不只是人类的奇迹、世界的奇迹，也是对人类文明的一个巨大贡献。这些又有几人真心懂得？”

关于隋炀帝的成败得失，后代百姓无法正确评价。对于同一件事的看法，一个普通人怎能够站到王的高度？我曾在北京通州区，见到大运河的最北端和御码头。昔日的御河早就彻底变成民用之河，凭借人力划动的帆船，已被马达轰鸣的机械船所取代，依然川流不息。京杭大运河成功申遗，作为炎黄子孙，我和同伴颇感自豪。在这“天子脚下、皇城根里”，大伙聊天的内容多半关于帝王。

隋炀帝为自己美梦成真，却给太多太多无辜的人制造了数不尽的恶梦。修建运河期间，他动用万多人，工程进行到徐州时，已有万人因劳累过度而亡命。在《资治通鉴》中就有“役丁死者十四五”的记载，东自荥阳，北到河阳，一眼望去全是载死人的运尸车，场面恐怖而凄惨。京杭大运河的开凿史，既是中华民族的智慧史、反观中国的流动史；也是封建帝国的集权史、古代人民的血泪史。有人说，出来混，迟早要还的，不是不报，只等时候来到。隋炀帝的暴政，激起众多的农民起义，最终隋王朝毁于一旦。那一天，隋炀帝对镜自问：“一颗这么漂亮的头颅，不知会落在谁的刀下？”他给自己和宠妃们预留了一坛毒酒，却没用得上。宇文化及在江都行宫逼宫之时，隋炀帝乞求悬梁自尽，得到允许，并保留全尸。

事隔多年，隋炀帝的表侄李世民“以人为镜”，给自己立下一条规矩，那就是“人民需要尊重，君主需要节制”。李世民与隋炀帝，二人的履历惊人相似。他们都是关陇贵族集团的中心，隋炀帝通过仁寿宫政变上位，李世民通过玄武门之变上台。李世民从隋炀帝那儿吸取血的教训。李世民是在隋末农民起义中脱颖而出，他亲自见识到人民的力量，深知不能脱离人民，因而才有了那句：“君者，舟也；民者，水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李世民毕生恪守这一准则，留得英明在人间。两个出身颇为相似的君主，死后的评价却有着天壤之别。

附录：该文收入作者文集《浮生》（马张留著，凤凰出版社，年10月），也是小儿最爱读的一篇，若他知悉此文获得全国散文奖，一定非常开心，虽然只是个优秀奖，排名倒数第四。儿子开心，我就开心，哈哈。

全国首届运河散文金帆奖获奖作品名单

荣誉奖(2名)

水的经典蒋子龙

母亲河的记忆程树榛

一等奖(4名)

运河流到北京肖复兴

通州，大运河之首王剑冰

在通州与云南不期而遇张庆国

我的祖先是北漂刘祥

二等奖(8名)

通州大运河的漕运高文瑞

繁体的大运河刘梅花

通达之州张艳茜

去通州贾兴安

造梦空间张瑜娟

运河畔的小姑娘咏慷

巧夺天工谢家坝张华北

运河寄意范婉

三等奖(12名)

他乡遇故知施晓宇

一个御园的诞生及其他刘月新

走马观花读扬州葛冬梅

玩出一个大境界杨莹

某一天在北京之东徐虹

站在古运河北尽头许晨

风情运河湾范金华

孤帆远影庞文梓

皇木厂风云黎芷明

大寂之声陈跃

大运河史话马景德

作家与故乡马宝山

优秀奖(20名)

听雨小莲庄凌代琼

夜宿秦淮河水泉

在大运河上掘金桂忠阳

奇迹就在中国马彦

一河文化润心田张谷清

运河边的穿越王曼玲

运河情未了祝保玉

大运河里的小火轮江帆

临清舍利塔感怀张同辉

凭吊李卓吾运涛

运河边上的快乐时光缪加奇

运河的秘密田安福

运河流水日月长任广玉

永存的运河浮桥吴长亚

扬州风采扬州人葛权

依依杨柳话运河谢广森

帝王一梦，运河淘尽马张留

畅游在大运河上郭宏

萧绍运河，曾经的辉煌金阿根

湖畔人家张粉英

中国散文学会

北京作家协会

北京通州区委宣传部

年12月16日

赞赏

人赞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