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列在全国“百强县(市)”前列的慈溪人，为何喝水竟成为问题?

作为慈溪“土著”，晚年又从事与水文化搭界的研究，就有人不断地问我：古代慈溪是否缺水？我的回答是：应该不缺。

有几个故事颇能说明：一是慈溪县名的来历，清代乡人徐兆呙在《四明谈助》中有载：“董孝子黯，字叔达，江都相仲舒六世孙。家贫，早失怙，事母尽孝。母疾，嗜大隐溪水，远不常致。孝子筑室溪滨，板舆就养。疾遂瘳，人遂名慈溪。”说的是汉大儒董仲舒的六世孙董黯，少时家贫，母疾，要喝娘家大隐的溪水。他把家搬至溪旁汲水为母饮用，直至母病愈才返村上。我不知董家何时从中原迁至江南这块福地？但晋初董黯已居住在这儿已属无疑。从他周围的环境看：“母嗜大隐溪水，孝子筑室溪滨”，可见并不缺水？

还有一桩事是《中国陶瓷史》内也有记载，境内的上林湖越窑旧址，窑成东汉、魏晋之际，是中国青瓷的发源地，唐、宋间海上丝绸、陶瓷之路，大量瓷器远销海外，多也是这块土地上的“杰作”。瓷这东西，“玉成”必有好土与好水。别看这“上林”之湖，而今我们习惯了，也觉得平常稀松，但在古代，那可是皇家园林的专用名称。“九秋风露越窑开，夺得千峰翠色来。”当年的慈溪人，烧的可是皇家专用的“秘色瓷”，没好山好水能成吗？

从地理角度看，这地方也不应该缺水。方圆绵延百里的四明山，孕育了数千条大小不等的溪流，与数百珍珠美玉般湖泊，姚江与奉化江汇聚甬江，滔滔东流入海，两岸就是据说还是舜躬耕过“沃野百里”的平原。自古江南气候湿润，雨量充沛。邻近就是打破中国史学界“过江不考古”神话的“河姆渡遗址”(今余姚市境内)，在七千年前就以超乎世界的“越人智慧”，向人类贡献了与“一泓好水”相关联的两大史前文明。一件是“稻作文明”，另一件是“干栈式建筑”。那金灿灿的谷子与木架构件，就埋在离地表层三、五米的地底下，因怕见光风化，无法进行大面积挖掘。与此相近的慈溪童家岙遗址，考古挖掘证明与河姆渡遗址年代相近。此两大人类史前文明的贡献，都与当地原始水文化关联。

因此，古代慈溪并不缺水。应是唐代“四明狂客”贺知章“少小离家老大归”时所吟诵：“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如剪刀。”有山有水、鱼米之乡的好地方。这位“贺秘监”，应为绍兴西的肖山人，但他晚年还是留连这块好地。好山好水，造就人类的一域文明。

慈溪，古称句章，秦始皇东巡到达篷山，在那儿留下一段“摩崖石刻”。他可不是鞍马劳顿地骑马或乘辇巡视旅游，也不是从现今称为杭州湾的海上过来，而是坐在《周书》记裁：“越人献舟、往若飘风”的舟楫，从钱塘(今杭州)绕了个“大弯子”才到这儿。两千多年前越人就会造船，神吗？这也是令世界刮目相看的一桩文明之事。书传句章古有海港，是东方原始海洋文明的发源地。司马迁写《史记》，记载了方士徐福率童男女数百，去篷莱仙岛为秦始皇“采长生不老药”之事，却无注明从哪儿出海？也无载古代篷莱在何方位?后人从“海洋环流说”角度与中国、日本两地专业人士研究与民间传说分析：徐福应是数次东渡不成，最终在句章港(今慈溪达篷山)获成功，乃至现今许多日本人，奉徐福老儿为“天王”。徐福为何能在此获东渡成功?道理似乎简单，就是与这儿古代发达的造船业相关。但古句章之造船业，开始应该不造远航的海船，是河船。在七千年前的河姆渡遗址中，就有一种叫“筏”(独木舟)的与残桨出土，在当时丘陵延伸、河滨纵横的小块平原上，为运输与渔猎专用，弥补人们食物的不足。而从徐福开始，远航海船始被作为“海丝之路”序幕的交通工具，从而开拓人类海洋文明的新纪元。

这些，证明古代慈溪不缺水。这地域的文明进程，与中国古水文化密切相关。

在笔者这年龄，童年记忆最深的就是水。一是涝，大概是上世纪六十年代初吧?发洪水，时刚上小学的我在长河，坐在娘洗澡与洗衣的一只红脚桶里，由外婆推在水里逃生。那种情况不多，记得几年后也有过一次，再后来就没有了，大多是旱灾，“向天河”里连泥鳅都干死了。“后海”滩涂上就有一群一群衣衫褴褛的逃难者，向我们讨“一碗淡水喝”。当然也讨米，不过那时水比米还珍贵，因为好多人不是饿死的，而是燥(渴)死的。临终前沙哑着嗓子喊：“燥死了，燥死了……”那时候邻居间炫富，不比钱多少?而是家里有几只“七石缸”，有多“天落水”喝?

在我们这代人的记忆中，上世纪七十年代前的慈溪人，政府号召每年干两件大事。一件在盛夏(学生暑假)，“赤日炎炎如火烧”，挖“河底井”与抗旱掘河道。另一件在寒冬(学生寒假)，“腊七、腊八，冻死老鸭”，人们穿着老棉袄掘河江或围海建塘。这两件大事，拿现今话说是兴修水利。挖“河底井”掘河道，主要为解决居民饮用水，其次是农业灌溉(还轮不上)。围海建塘嘛，是为增加土地发展再生产，还有一个因素，为防止海水倒灌酿成洪灾。记得慈溪的地域版图，上世纪五十年代大调整一次，七十年代末又大调整一次，划过来划过去的，主要还是为解决市民用水与生产用水的大事……

其实时候，笔者敬佩仰慕两个人。一是上世纪初的旅日华侨吴锦堂，大老远地从日本回到家乡治理疏浚“杜、白两湖”，搞兴修水利。真牛皮，上游的水多得喝不了，要出洪，下游却“野田禾苗半枯焦”，干渴没水喝。经他这一治理，不发洪时下游人们也有水喝了。这就是功德，对政府来说是政绩。还有一个余秋雨，在成名作《文化苦旅》中，有一则叫《夜航船》的散文。那应该是他寄托着人生希望的童年趣事，他的人生就在此起航。而我同为乡人，仅比他晚生七、八年?却已无眼福见过这类堪称“江南水文化之舟”的神物，可见悲乎……

国家水利部部长陈雷（右）视察工程

那末，慈溪为何成为浙江省的严重缺水城市呢?原因不外乎三个。一是地理变化，奔腾不息的钱塘江，不断地把带来的上游泥沙冲积滩涂，把对岸的嘉兴、海盐土地淘空，水涨涂浮，致使慈溪地域面积不断变化。自宋历降，余姚县令谢景初(年)组织万余民工建造大沽塘，历今近千年，造塘十余条，现慈溪有近2/3的市境，建立在过去的滩涂上。这是好事呀，经过海水淡化，几百万亩的耕地，经近千年时光消逝，随着人类文明的进程，在杭州湾南面屹然崛起，造就了今日之滩涂文明。但由此产生问题：慈溪地势东南低西北高，境内无大江大河，水库存储面积小，围塘后大量咸碱地需要淡化，储水困难，这就造成地域资源性缺水。其二是人文因素，随着中原黄土文明与南方原始海洋文化共融与同化，两千年间中国有着发生在秦汉、隋唐和两宋间的三次移民浪潮，中原士民大规模地迁徙至南方生产与生活，有着优厚人文资源与土地资源的慈溪，均为首选之地。元、明以后，江南其他地方大规模移民已暂告段落，而慈溪，却随着围海建塘的延续与土地逐渐淡化，仍不时地掀起一波又一波的移民新浪潮。这是好事嘛，世界各大文明故地，凡有移民文化涉及之城市，往往最富有创造力，科技文明程度比同等区域相对发达。但由此带来一个问题，土地资源相对欠缺。如改革开放初慈溪人均耕地面积不足半亩，水利资源随耕地面积相应匮乏。其三是改革开放后，慈溪的经济产值逐年上升，乡镇、民营企业遍地开花，占市域经济大半壁“江山”，村村有企业，家家有经理。大量的外来人口(新移民)涌来慈溪打工，人口急剧增加，饮用水、工业用水都呈“红线”告急。综观今日之慈溪，十里一俗，三里一语，南腔北调，乡乡成俚俗，村村有乡音。就是姓氏也特别，其他地方多为“百家姓”，这地方的姓氏少说也有多个。据资料统计，现慈溪境域面积为平方公里，常住人口1O4万，外来人口约为10O万，是全国少有的人口密集地区。这就为原本就紧张的饮用水源造成压力；而且这里是全国最密集的加工业基地，大量的工业用水，争夺市民饮用水资源，致使原本显“瓶颈”的慈溪水利人，挖空心思地寝食难安……

告急、告急……慈溪人水资源告急……